一支筆所能寫出來的力量及影響力,金庸可以說是前無古人,恐怕也是後無來者了,我們去探討為什麼小說的力量可以這麼龐大,事實上,不在於情節的曲折離奇,而在於人物的有血有肉,也就是說,當人物個性一被塑造出來,作者就已無能為力了,必須造著人物個性的成長軌跡,不同的角色互動去處理,如果有大的變化,還得費心安排心路歷程,才不至於角色變化的太突兀或離譜,從這方面而言,金庸確實是天下無雙,也可見他對人性的了解有多深;但是,另一方面來看,他把變化都寫完了,不管是情節,人物,沒有變化的餘地之下,書也就結束了,再寫下去重覆的人物也沒意思;有這樣一個忠於創作人物的作者,真是讀者的幸運, 所以,在金庸的書中,每個人物都是活生生的,在被塑造的環境裡掙扎。

而,很有趣的,小說中對每一個角色的描寫,充份反應出作者對傳統的呼應與批判,也充滿對現實世界的反射。 尤其是女性,很容易在武俠世界中脫離現實生活,不再是男性社會的附庸,但是卻仍然得面對女性的自身掙扎;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,值得我們探討。

在長篇小說中的女主角,個性上的愛惡可就強烈而見仁見智了,基本上這些女主角都比較像政治人物,或者說,放在現代絕對是女強人的形態,例如趙敏(紫微七殺)、任盈盈(廉貞七殺)、溫青青(廉貞)、黃蓉(廉貞貪狼)等,對她們所愛的人們而言,她是天使,對不愛的人而言,可能是魔鬼;愛恨分明、手段明快。而男主角往往是剛好相反的,令狐沖的天同特性,瀟灑自如,下起決斷來差盈盈多矣;張無忌更慘,忠厚君子,換句話說天同太陰的個性,老實人一個,不太有中心思想,在趙敏和周芷若之中,真是被擺弄於股掌之間,幸與不幸,可就難講了。 只有郭靖,堅毅木訥的武曲天相,大拙勝巧,與黃蓉就是絕配。

射鵰英雄傳是金庸真正成名的第一部長篇小說,長篇的好處,是可以慢慢鋪陳氣氛,塑造情節及個性,壞處則是開頭冗長,看了半天還等不到男女主角出現;射鵰的精華,必須要等到黃蓉出現後才開始。

黃蓉的個性,除了保留上一部書溫青青的我行我素以外,還加入了多才多藝的特性,形成典型的廉貞貪狼的性格;她比溫青青還邪,因為她有個老東邪爸爸,行事有自己的一套標準,對看不順眼的人與事不假辭色,談起感情則是絕對投入,標準的性情中人。當他們傷心情人別有懷抱,感情不順,同時又擁有權力(武功)時,別人可就慘了,很容易被”颱風尾掃到”;所以,黃藥師死了老婆後,遷怒所有相關的人,打斷徒弟的腿骨,邪味越來越重;黃蓉在郭靖的感情滋潤下,簡直就是精靈的化身,天仙一樣的人物;一碰到感情的刺激,馬上變成了女魔頭,嘻笑怒罵,毫無顧忌;這種激烈的情緒特質,正需要郭靖這樣沉穩剛毅,木訥寡言的武曲天相,大智若愚、大巧似拙,可以給黃蓉最穩重的依靠。

貪狼的特性則使黃蓉的角色增添了許多的變化,紫微斗數的雙星排列,道出了人生複雜的個性及不同個性相生相剋的特質。貪狼的慾望強烈,對什麼都有興趣,人生也變得多采多姿。黃蓉是太聰明了,所以樣樣精通,一般的貪狼就怕貪多嚼不爛,落得樣樣通卻樣樣鬆的下場。所以,貪狼座命的人不太容易從事專業技術,應酬的本領很高,如果會到火星或鈴星則反而容易成功,因為煞星可以讓他更為堅持,更願意忍耐。

而看一看黃藥師、黃蓉,詩卜書畫,無一不通,天上的文昌文曲,都快被他們用完了,但是,世界上有多少這種人呢?所以,在書中,黃蓉是幸福的,因為她心想事成,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。但是到了神鵰俠侶的時代,她搖身一變,看楊過桀驁不馴,滿身邪氣,混不順眼;將心比心,把楊過心思想得太過頭,”機關算盡,反誤了卿卿性命”,惹出了多少是非;在書中看的讓人討厭,但是我們能說她錯嗎?顯然不能,因為這才是真實的人生,廉貞貪狼的個性,本來就高傲難以服人,偏偏楊過就是她不能控制的;有了家庭的負擔之後,思想的猜忌更多了起來,怕外力破壞現有的幸福。郭靖說的好,”蓉兒自己嫁得好,就不管別人了”。她要保護自己擁有的,就必須排拒其它。除了黃蓉,也確實沒有別人猜得出楊過的心思,了解楊過的個性,並且保護她的家庭了,就算十六年後楊過對郭襄的態度,也還是讓她擔心不已。所以,邪與狂是一樣的,在年輕時容易是別人的頭痛份子,只有經過生活的歷練才能讓他改變,但是善是惡,卻是在他心中自己的一把尺。

古書說:”殺破廉貪俱作惡,廟而不陷掌三軍”,說的正是俱備這些主星特質的人,個性容易衝動,情緒常需宣洩,導之為善則善,引之為惡則惡,大忠大奸,不干做平凡之人。而人生波動如此複雜的人,才是書中最佳的主角,看他們在人性的掙扎及迷惘中,如何找到自己的路;金庸的小說令人百看不厭,可以從小看到老,不同的人生階段,都能得到不同的領悟,也就是因為他精確描述了每一個角色的成長過程,讓人產生同理心,才能如此深入人心。 

金庸說趙敏是一個政治人物,他不太喜歡,寧可喜歡小昭多一點;倪匡也說是男人一定最愛雙兒,韋小寶如果說月亮是方的,雙兒也會回答說月亮看起來”真的有角”;在小昭和雙兒的面前,男人最有尊嚴,最神氣,最幸福,為什麼?從小說裡就可以知道,因為雙兒和小昭的身份是婢女,和男人不在平等的地位,男人是她的主人,本來就可以予取予求,看起來就楚楚可憐,所以,拿小昭來比趙敏是非常不公平的,也證明金大俠及倪大俠其實是很大男人主義,尤其是倪匡,看衛斯理的個性描述就可以想見一班。

趙敏是一個女中英豪,巾幗不讓鬚眉;她的個性當機立斷,明快果決,領導力強;為了情郎,說叛父就叛父,損兵折將,更是不在話下,連禮堂搶親,都是雖千萬人吾往矣!很明顯的,她把自己的個人利益擺在第一去衡量,為了利益(愛情),她可以犧牲一切,只為達到目標.我們換個角度想一想,如果把她的位置與李莫愁對調一下,有什麼不同?都是為愛不顧一切,正邪不分(如果從蒙古的角度看,趙敏簡直就是叛家叛國),衡量她的行為的標準何在?不能說因為小說寫的蕩氣迴腸,她愛的人是大帥哥張無忌,就認為趙敏是對的;我常常講,先天個性的優點與缺點是一體兩面,端看後天的環境賦與她什麼樣的成長背景,是優點的發散?或是缺點的突顯?這就造就了一個人的命運軌跡,改都改不了。

趙敏的個性,具備紫微的帝王之相,威嚴氣勢十足,又有七殺的剛毅勇猛,智勇兼備,紫微七殺結合,古書常說可以化殺為權,具備非常好的領袖氣質,權重一方;但就傳統女姓而言,卻不容易婚配,原因很簡單,傳統男人要的老婆是雙兒型的,而絕不是趙敏型;試想一想,優柔寡斷的張無忌,在明快果決的趙敏之前,如何能抬得起頭來?但是,從現代的觀點來看,如果沒有男尊女卑的觀念,這卻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組合,剛柔並濟,重點在男性自身要能調適,女生在家也要收起自己的霸氣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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