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7歲的巨大集團總經理羅祥安,所帶領的捷安特,不但是最早將台灣帶上國際的本土品牌,33年來巨大從一家小公司,成長到一年全球產銷近500萬台的自行車龍頭。 | |||
【撰文/楊瑪利、高宜凡】 尋找傳產的Life Style
羅祥安答(以下簡稱羅):捷安特過去主要找美國、歐洲、日本的國外設計公司合作,因為我們是做國際市場的,必須瞭解國外消費者的需求。 然而,這幾年台灣的設計實力已經起來了,台灣的研發、創新、設計、行銷、品牌等方面的軟體實力也都慢慢累積了能量,雖然跟外面仍有落差,但是我們願意塑造環境跟機會,幫助台灣的設計界跟國際接軌。 後來找到這家很新的公司,人和想法都很特別。 蔣友柏答(以下簡稱蔣):我想,我們大概是靠著一股「蠻勁」,才拿到這個案子。本來捷安特找我們談的只是贈品的設計案,後來真的是「小孩子不怕死」,我們極力爭取,「什麼都好談,但是我們不要做贈品,要做腳踏車!」 除了3C產品,台灣可以叫出來的品牌並不多,腳踏車一直是我們很嚮往的案子。而且橙果是台灣的設計公司,如果拿不到捷安特的案子,還開這間公司幹什麼? 我請了這麼多國外設計師,花這麼多時間,把西方的設計流程引進東方,目的就是要把台灣的產品打到國際。 雖然橙果沒有經驗,但重要的是,你能不能讓客戶感覺到:你愛他的品牌,比愛自己的還多,這是一種熱情的表現。 問:羅總經理當初為何敢把這個案子交給這家完全沒有設計過腳踏車,甚至也不懂腳踏車的一群年輕人? 羅:我們一開始也是會擔心。不過我覺得可以活下來的人只有兩種,一種是像他們這種young(年輕)的,另一種是像我們這種young in heart(心境年輕)。因此年齡不是問題。 第二個是他的專業素養也不錯。當初決定合作,當中也交換很多想法,發覺彼此想法很接近。他們年輕、有創意,但又務實,這很難得。
什麼東西能代表Life Style? 問:捷安特是碰到什麼樣的挑戰,需要設計來幫忙? 羅:其實,只要是技術性的,捷安特都已經做到相當程度,像是跑車、登山車,都已經拿過世界冠軍。 但未來市場影響最大的關鍵,應該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Life Style。 我已經講了好幾年的Life Style,但一直沒有實際做出東西,底下的人也被我逼得很頭痛,覺得這概念很模糊,常問:「可不可以再講清楚一點?」我也說:「講不清楚,就這麼一回事啊!」 碰到橙果時,他們就明講並不懂腳踏車,有的只是熱情。然而像友柏本身就是很好的Life Style,涉獵廣,卻不受拘束,我覺得這是最難得的。 而且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以前台灣中小企業的熱情,就像以前董事長(劉金標)跟我的那種創業精神。這是有錢難買的。 蔣:Life Style這議題,當初也把我們考倒了。尤其捷安特已有30年歷史,因此我們花了滿長的時間討論:什麼東西是創新又不會跳tone(調性)、又能代表Life Style的? 最後終於找出一個比較大膽的定調——Simple & Luxury(簡單&奢華)。運氣比較好的是,最後做出來的車,還真的有這個感覺。 問:所以這是第一次,捷安特跟設計公司合作,往Life Style的方向尋找? 羅:對,之前都是我們自己設計,捷安特往這方面進行也差不多五年了,像是前面的舒適車(REVIVE,坐靠式概念車)等都是代表。 從巨大的發展階段來分析,以前做代工時,競爭的是訂單;有了自己品牌之後,爭的是市場占有率。 仗打到現在,市占率也很高了,爭的東西就只剩下一樣,就是在消費者的心裡面,占有多少空間?人家有沒有覺得捷安特的品牌很有意義? 每個名字都要有意義,而捷安特這個品牌的意義是什麼?再往裡頭深耕,就很複雜了,那不是功能比別人好、技術比別人強,就可以贏人家。
傳產需要重新想像 問:橙果怎麼幫捷安特找到Simple&Luxury這個調性? 蔣:設計,應該是要跟「體驗」(experience)連在一起。應該幫客戶創造有利益的商品,而且They should be proud(他們會感到很驕傲的產品)! Life Style是很概念性的,不是光講就好,你必須看到、才知道大概是什麼樣子。一開始,我們的設計主軸大概是這樣子。 大多數客戶不喜歡用設計公司的原因是,設計公司都給你一個很「美」的設計,但卻講不出這個設計的故事與意義是什麼。 但我覺得設計可分成三種,一種是為了讓人家看到會「哇!」的東西,一種是為了function(功能)。而橙果則比較偏向跟客戶共同去重新定義「體驗」。 不曉得大家有沒有想過,腳踏車只有騎乘的時候才體驗得到,下車就結束了。但我想把這個體驗拉得更長,讓你下來的時候還能繼續體驗,可能是體驗它的型、也可能是觸感、質感等。 羅:自行車已經有238年的歷史,如果是現在的3C產業,3年就要被淘汰。從以前大家很窮,都騎自行車,後來被機車、汽車淘汰,現在它又開始創造新生命,默默帶動新浪潮。 你看,現在台灣騎腳踏車的人愈來愈多,一方面是產品發展得很好,另一方面10年前全台灣只有幾十公里腳踏車道,到現在已有1200公里,到2008年預計將達2683公里。 當有產品、道路、週休二日等條件,腳踏車的Life Style正在形成。像廣告界名人孫大偉,就有九部捷安特,最近還騎去環島。
如何讓自行車跟你對話? 問:請介紹一下你們合作後即將上市的新腳踏車有何特別之處? 蔣:這部車看起來很簡單,但,你絕對不會忘記它,這就是「體驗式的設計」,它會跟你說話,而且成為你的一部分。 羅:這次請橙果設計,他們一開始也說,「我們對自行車不內行,但會想辦法設計一台一看到就會愛上的自行車。」 以基本的功能性來看,好騎、輕量、性能、安全、操縱等,捷安特本身就已具備了。 因此,就專業來看,他們似乎沒有做出什麼改變,一樣是車架、座墊、輪子、煞車。但你有看過這樣子的自行車嗎?沒有。 剛開始設計出來的時候,公司內部也說,不錯是不錯啦,但也沒有什麼特別新奇的地方,這是從技術的角度在看。 一開始這部腳踏車做好後,放在產品研發主管歐文的辦公室,兩個多月後他告訴我,奇怪了,以前新車一開始看覺得很棒、很興奮,但一個月後就會覺得有點厭,但這部車卻很耐看。歐文當時就覺得:或許可以試試看。 我想,我們對腳踏車的觀念,因為這台新車漸漸在改變了。這台車是中性的,適用的年齡層也很廣,沒有特殊功能導向,不是登山、賽車,但是會讓一般人騎在馬路上覺得很享受,是很有生活品味的一般功能車子。 問:一般自行車售價5000元就很貴了,這台的定價卻高達2萬多元,會不會太貴? 羅:其實我們曾在開會時,把這輛車搬進來,請世界各地的幹部當場推估可以賣幾台,結果估下來的市場量,大概只有500台。 我想,大家還是太習慣用成本、利潤來秤斤秤兩,但最後的裁判還是消費者。其實是我們把自己限制住了。我們有售價幾千美元的跑車、登山車與電動車,都賣得很好啊。為什麼這種一般用途的休閒車不行? 而且有很多像我這種嬰兒潮世代,生活到了某個程度之後,會覺得要買一個好的產品,對自己好一點,本身這是一個趨勢。 問:既然橙果不懂自行車,那是怎麼設計出來這部車的? 蔣:因為我們不懂、不瞭解自行車,所以我們敢去想像! 羅:也就是說,他們不知道要怕什麼。(笑) 其實我們公司也有很多優秀設計人員,但多半專注在功能性,常被製造費用、利潤等限制住了,如果內部設計這種東西,可能會被財務單位質問:「你們有沒有生意腦筋啊?」 所以我們給橙果的條件一開始就是,什麼自行車專業、成本、製造流程都不用管,盡力做就好。所以他們可以很自由地去發揮。 這樣的成本高不高?當然高。很多東西都是為這台車子,才特別開發的,光模具就要花上千萬,每個結構的鍛造都要有一定質感,加上量少,這就是為什麼這台車定價2萬元的原因。 |
傳產如何面對創意
問:過去傳產強調的是降低成本等,但近幾年卻是創意當紅,做了傳產30幾年的巨大,如何面對創意時代?
羅:傳統的東西可以存在那麼久,基本上,都是因為品質、技術、信用都很好,才能留下來。
但現在,消費者的期望已不一樣了,光是東西本身好是不夠的,還需透過設計,在好之外,再加上體驗,讓產品跟你說話、產生心靈上的溝通。
這是一個大趨勢,傳產有好東西,但也必須和設計、品牌、行銷等接軌,才能為創造新生命。
但對大多數傳統行業的人來說卻很難,很多企業往往要等到第二代接班、或被別人接手後,才能接受新東西。
問:請羅總經理舉出三個你覺得外面的設計公司,可以提供的最重要價值是什麼?
羅:第一個,當然是希望他們帶來更專業的設計水準。我們自己搞,都著重在機能,但他們有專業的設計流程。老實講,跟他們做設計也很累,要求很多,要先去define(定義)清楚一堆東西。
第二個,他們可以帶來fresh(新鮮)的想法。因為他不在這一行,反而能不受拘束地。這並不是我們沒能力,而是我們會把自己限制住。
第三個,因為他們是專業設計公司,會接觸到各行各業與消費者,能從很多方面去想。這剛好是我們這種專業公司最缺乏的。
話講回來,我給他們很大的空間,但我也有幾個基本要求。
第一,一定要帶給消費者真正的價值。第二,設計一定要很獨特,不能長得像別人、或者跟別人差不多。第三,一定要漂亮,讓人一看就喜歡。第四,品質要夠好。
問:傳產在台灣有幾十年歷史,但是橙果的設計師都很年輕,又從來沒在生產線待過,如何瞭解需求?
蔣:我會先定義設計,設計會被炒作是媒體造成的。很多被認為設計的東西,在我的認知裡,那不叫設計,而是「藝匠」。而台灣在炒設計時,也只注重在誰得獎、外型等。
專業設計公司最大的長處就是:用非現有邏輯的思考方式,來解決現在邏輯思考不能解決的問題。
說真的,捷安特給的東西很難做。但運氣比較好的是,我們已經做過28種產業,比較能瞭解客戶群的想法是什麼。
問:那設計能帶給傳產的最重要價值是什麼?
蔣:這問題很難回答,因為那真的要看客戶。設計可以提供的價值可以是無限的。有一些只是找我去當顧問、當砲灰,因為研發部無法跟老闆溝通。
第二個價值是,我幫他們把原有的產品,往市場前面再走一步,就多走那麼一步,讓他們跟上市場轉變,並把他們本來沒看到的面向呈現出來。
到底設計的意義是什麼?
問:你對設計的想法,是必須要設計出能「量產」的東西,而不是追求比賽得獎、外型驚豔,為什麼?
蔣:這要看背景。從小到大,「名」對我來講不是重點,重點是,我能不能讓你記得?
如果是有個設計界的奧斯卡獎,得了就會讓大家記得、變成經典,那我也會去追求。但現在不是,很多得到設計大獎的東西,最後都不能量產、沒有市場,這有什麼意義?
我今天收了客戶的設計費,就一定要讓產品能量產。甚至幫他解決生產、商品定位、行銷等問題。不能只給一個產品,說聲謝謝,然後下台一鞠躬。這是橙果比較特別的態度。
問:那回頭請教羅總,你覺得現在的廠商對設計有什麼迷思?
羅:以前大家講到品牌,就是取個名字、拍廣告、上媒體等。講到設計,就是做個很特別、或很漂亮的東西,其實這就是迷思。
捷安特過去也經歷過這個階段。我們想要做幾個image(形象)產品,向外界展現實力,但我們知道那些東西不會量產、也賣不出去,只能在展覽上讓人家讚歎,對消費者沒有什麼幫助。
以前,人們不重視設計,現在,又太重視設計,變成很表面。我們應該趕快去找出,到底設計的意義是什麼?
問:你們找到設計的意義了嗎?
羅:這是永遠找不到的,我們只能繼續地摸索、嘗試。三、五年後,捷安特的品牌對大家有什麼意義,就要看我們自己的努力。
現在大家談到捷安特,都知道它是品質很好、功能很強的自行車。但未來,大家對捷安特的認定,是不是會像BMW還是PORSCHE(保時捷)那樣的東西?要讓品牌的個性顯現出來,就要看我們這段時間裡,更多產品的累積,過程是沒有止境的。
蔣:其實捷安特最好的地方,就是他們對品牌的認知。品牌不是打下來、也不是買下來的,是「長」出來的!是靠很多不同養分累積起來的。
所以,有些更年輕的公司說:「我要打下品牌!」我就坦誠告訴他們,「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傳產與設計的「懸崖」
問:雖然你們年紀相差近30歲,但是兩位對於工作的熱情是一樣的,請談談你們的工作觀?
蔣:我有個理論叫「懸崖學」,我即將出一本新書,我自己取的書名就叫:《懸崖邊的貴族》。就是永遠把自己逼到邊邊,但不是掉下去,而是努力往上、不斷地爬坡(手勢往上)。可能這是自己犯賤。(笑)
所以,我要奮力找到我的價值,我今天沒有價值,那橙果就不該存在,不該拖累我的客戶。
問:為什麼要把自己逼到邊邊?你的家世已絕無僅有、這麼好,很多人可能就養尊處優了。
蔣:就是爺爺、爸爸都過去了,沒錢,要自己賺錢。這是我人生幸運與悲慘的一面。(大笑)
但是我的背景我也不用虛假刻意避諱。因為我是蔣家後代,我也承認,這讓我們在「名人經濟學」裡,有一個很特殊的市場地位,對橙果的品牌知名度很有幫助。
羅: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特質。他叫懸崖學,而我們對事業也是用「生命」在經營,做不好、就粉身碎骨。
因為用生命做,所以一路做下去,沒有終點。前陣子,我有機會跟日本建築設計大師安藤忠雄吃飯。我就問他,「你成功的祕訣是什麼?」他說:「第一,我從來不覺得我很成功;第二,只要我活著一天,我就像18歲剛開始的時候一樣,每天認真地工作。」一個已65歲的人,到現在還是每天工作到三更半夜,再設計出另一個東西出來,而且他還不斷地到外面推廣、把東西告訴別人,逼得自己必須再另外創造新東西來,永無止境。
回來後,我們有些書信往來,我告訴他,「我們很像的一點就是,都找到一個覺得很有意義的事情,而且用生命去做,至死方休!」
自行車能展現東方美學?
問:你們預計這一款車出來之後,可以幫捷安特達到什麼樣的效果?
蔣:我覺得中國有很多元素,還沒在腳踏車上發揮的,像是古代的鑄銅、花紋、玉石等技術,現在都可以克服。我還是想去試試人家沒做過的東西,看有沒有一部車,可以成為東方的美與哲學的代表。
我真的希望,可以幫台灣產業做出一些東西,現在台灣唯一可以回推大陸的,就只有設計。用設計來影響每個中國人,這是我一個遠大的夢想!
羅:台灣市場很小,跟國際比,還是相對落後,所以我們過去30年都花在學習歐美的市場,慢慢跟上,但從現在開始,我們要花三、五年時間,增長自己的實力。這並不是地域間的競爭,而是說,在全世界品牌裡面,捷安特能再跟別人有差異的,就是東方特質,利用這些元素,來創造一個不一樣、又能代表捷安特的東西。
對於這個專案,其實我們大家都很緊張,因為花了很多的時間、精力、還有經費,但我跟他們說沒關係,能夠賣1000台,我就很高興了。
因為我做這東西,就是不要回到量產模式。重點不在於賣多少台,而是這些步驟必須一步步非常慎重。一方面是為了布局未來,二方面是要培養我們真正的推廣能力,包括合作伙伴的能力。如果沒有每一步都這樣做的話,那把產品拿去得得獎就沒了嘛。
我現在要的是,一個突破、跟一個方向,即使是只跨出一步也好。
所以我的工作就是,如何在此時讓公司願意走這一步,並提供資源與環境,讓它慢慢長起來。成功了,很好,大家都有功勞。不幸失敗、夭折了,OK,我負責!公司也不會垮。
這樣的例子,捷安特已試過很多次了,10個裡面,會有6個失敗。像我們1985年就開始做碳纖車,但那些商品直到15年後才有市場。最近電動車開始起來,但我們也早就投入9年了。
董事長也常給我鼓勵,「你的打擊率還不錯,王貞治的打擊率也不過3成72,而你還有4成。」他只給我一個交代,「萬一失敗,公司不能垮,」我說「那當然,假如超過這個限度,懸崖我自己就跳下去!」(大笑)
【本文摘自遠見雜誌11月號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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